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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結局(二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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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結局(二)

盛夏炎炎,烈日灼人。

天門關連續半月艷陽高照,淩霄臺下的林木都曬焉了,軟綿的葉片耷拉著無精打采。

魏謙站在淩霄臺上,擡手眺望北方,汗珠自鬢角淌落,悶得他更覺焦躁。

雲影飄來,遮住烈日,予他片刻清涼。

半個月前,太子率軍擊潰北狄大軍後,乘勝追擊,聯合白狄裏應外合,攻下了赤狄王都。

困擾大魏近百年的赤狄王朝,覆滅了。

只待這消息傳開,太子此次返京登基,更為人心所歸。

三日前,除了前往北狄王都與白狄和談的太子,衛鳴及沈興良等人率領前線將士已經陸續回程,如今正在天門關稍作休整,等待太子匯合,再南下回京。

沙場廝殺,縱然英勇無畏,也難保安然無恙。

知道今日是謝明翊提及要回來的日子,魏謙衛鳴沈興良等人一早就在城門前等候。

暮色將至。

荒野之上,天際邊緣終於現出了一隊將士的影子,馬蹄聲遙遙傳來。

眾人終於按耐不住,面色帶笑,從城門下快步走過去。

謝明翊一眼看到了前來迎接他的諸位,未到近前,人便下了馬,闊步行來。

他四下環顧了好一陣,沒看見衛姝瑤,才慢慢收回了視線。

魏謙率眾將士行禮,大聲祝賀謝明翊得勝歸來,說到激動處竟單膝跪了下去。

謝明翊擡手將他從地上扶了起來。

緊隨魏謙其後的衛鳴沈興良等人,也紛紛道賀,朝謝明翊見禮。

謝明翊淡淡笑道:“應是孤先謝過爾等忠臣良將,此番若非眾人齊心協力,諸多扶持,單靠孤一人,焉能有今日大魏安寧?今日設宴慶功,與諸位同樂,只管暢懷開飲。”

眾人歡聲笑語紛紛叫好,天門關城門前豪氣入雲,一派欣喜之景。

謝明翊被眾人簇擁著往城裏走,他隨意應了幾句,目光卻始終心不在焉。

直至走近太守府,謝明翊目光倏地凝固,越過眾人頭頂,朝著門前的明艷身影望去。

衛姝瑤笑靨如花,立在門下,與他四目相對。

霞光垂落在她身上,斑斕絢麗的光芒融進她眸子裏,似有淺淺水光。

謝明翊心中發緊,對她的入骨思念再也忍不住,伸手撥開了眾人,大步朝她走去。

一開始步伐尚且平穩,而後越來越急,最後竟在眾目睽睽之下,不顧儀態地奔過去。

“殿下——”

衛姝瑤也莫名喉中發緊,攥著衣擺的手指緊了緊,又很快松開。

她拎著裙擺,幹脆邁下了臺階,疾步朝謝明翊而去。

二人距離飛速縮短。

四步,三步,兩步……

尚有一步距離時,謝明翊已經張開雙臂,長臂一撈,將衛姝瑤攬入懷裏,抱起來轉了個圈,才將她小心翼翼放下來。

“嬋嬋……”他呼吸微喘,俯身將額頭抵上她的,“想我不曾?”

衛姝瑤眉眼裏全是溫柔笑意,面色卻染了紅暈,羞赧道:“那麽多人看著呢。”

謝明翊挑了挑眉,“哪裏有?”

衛姝瑤悄悄打量了一眼,果然見眾人早已經邁步相繼入了太守府去了。

她還在四顧打量,忽察覺謝明翊的目光直楞楞定在自己身上,不免回過頭來,從他懷裏退了兩步。

“怎的了?”她見謝明翊目光凝在她臉上,一眨不眨地,毫不掩飾地細細端詳著她。

耳畔靜悄悄的,氣氛似是凝固了。

衛姝瑤頗覺窘迫,愈發不自在,咬著唇,去拉謝明翊的手,開口輕聲問道:“府裏還有許多人等著你,且先進去,楞在外面作甚?對了,你連日趕路,天熱難捱,想必也渴了……”

謝明翊望著她緊咬櫻唇目光躲閃的樣子,忽地用力將她打橫抱起。

“哎呀——”衛姝瑤只覺得身子一輕,人就徑直被他攬進臂彎裏,抱著往裏頭走。

沿路無人膽敢相看,皆是紛紛低頭側目,魚貫而散。

衛姝瑤下意識摟著謝明翊的脖子,又羞又無奈,只得將腦袋擱在他頸窩上,臉貼著自己的臂彎。

進了屋裏,謝明翊才將她小心翼翼地放下去。

他一語不發,徑直脫去外裳,轉身大步朝盥洗室走去。

衛姝瑤尚在發懵,就聽得裏面傳來嘩啦水聲,腦子空白了一瞬。

半月未見,她也思念他思念得緊,眼下忽地見面,諸般滋味卻不知從何說起。可才碰了個面,他怎的又去沐浴了?

正是胡思亂想著,謝明翊已經換上一身月白常服,從裏面出來。

他烏發未束,隨意披散在肩頭,而後緩步走過來,單膝跪在衛姝瑤身前,昂首凝視著她。

衛姝瑤只覺手上一緊,他的右手握了上來,五指扣住了她的細指,慢慢滑進指縫,用力收緊。

他微微擡起頭,湊上她耳邊,另一手指腹的薄繭摩挲著她滑膩的面頰。

“嬋嬋想我沒有?”

許是先前一路疾馳,嗓音還有些沙啞。

衛姝瑤抿著唇笑,故意不回答。

崀山戰役得勝後,她就先行一步跟著梁錦回了天門關。這也是謝明翊的意思,在城池等候總比涿野等候安全些。

前段時間她每日都去淩霄臺望,今日知他要回來,卻不知為何忽地不敢去了。加之烈日灼人,她也不便跟隨魏謙等一眾將士同行,只能等候在府門前。

方才看見謝明翊的第一眼,她已經覺得心跳快蹦出來,直至現在也依然起伏不定,只是勉強忍著,不想耽擱他先去犒賞將士。

可謝明翊卻先來陪她了。

衛姝瑤便覺得心裏甜絲絲的蜜意快溢出來,慢慢染上唇角,笑意越來越濃。

見她只是笑,並不說話,謝明翊忽地擡腕,雙手捧住她的臉頰。

“嬋嬋,我甚是想你。”他喃喃地說著,俯身朝她壓下去,溫柔吻她。

“我也好想你,每日每夜都在念你,盼你平安……”衛姝瑤慢慢閉上了眼,與他氣息漸漸纏綿。

謝明翊吻了片刻,忽地松開了她的手,將她又抱起來,一把拎到自己腿上。

衛姝瑤剛要掙開,就被他強行放倒了,摁在榻上。

衛姝瑤今日為迎他歸來,特意做盛裝打扮,雲鬢珠翠霎時散落開來,落在榻上發出清脆相碰的聲音。

“沈奕,嗚嗚……”她含糊應了一聲,正想說外面不知多少人等他出去慶功開宴,才悶悶開了口,雙唇倏地又被他攫取住了。

謝明翊將她摁在榻上,一語不發,順勢把她的雙手往頭頂上扣住,再俯身與她貼得更緊了。

途中衛姝瑤掙紮了片刻,被他又用肩膀壓了下去,摁回榻上,陷進柔軟的榻間。

“嗚嗚……喘不上氣了……”

衛姝瑤被他吻得全身發軟,鬢發淩亂不堪,肩上驟然一涼,緊接著他唇上的熱意就落了下來。

“嬋嬋,嬋嬋……”他嗓音低沈,胸膛起伏不停,不停地念著她的小名。

情到濃時,衛姝瑤也情不自禁地攀上他的腰,與他唇舌交纏,訴說自己綿長的相思。

耳鬢廝磨片刻後,二人皆是氣喘籲籲面頰酡紅。

謝明翊極力克制著,從她身上起來,將她拉入懷裏。

衛姝瑤正要開口,這時門口傳了聲音進來:“殿下,前堂都候著您吶?”

“讓他們自行開宴。”謝明翊眼皮也沒擡地應聲,又低頭想去尋衛姝瑤的唇。

門外長順聲音頓了頓,小聲道:“聽說是京城來了急報。”

衛姝瑤急忙側過頭去,輕輕推了推謝明翊。

謝明翊閉了閉眼,深吸了一口氣,又掀起眼簾,凝視了衛姝瑤好一會兒,才呼出濁氣,松開了她。

“嬋嬋與我同去?”他站起身,一邊穿外裳一邊問。

衛姝瑤愁著臉低頭看自己一身淩亂,擡手將散落的珠釵慢慢拾起來,不忘嗔怪地看他一眼,說:“我稍後再過去,你瞧,都怪你。”

謝明翊唇角勾笑,過來給她整理衣裳,撫平所有褶皺。

“你梳洗好了再來,不急。”他知她定是要重新裝扮一番才肯出門,戀戀不舍地捏了捏她的臉頰,才出門去了。

謝明翊行至前堂,為諸位將士提酒祝詞,才離開去了偏廳。

沈興良和魏謙等人在偏廳已經等了許久,見他來了,梁錦忙遞上密信。

謝明翊展開信粗略掃了一眼,眉心輕擰。

“沒料到徐瞻竟還能重獲聖寵,如今皇帝偏信他,陸相獨木難支,若不及時趕回京城,恐陸相危矣。”沈興良亦是眉頭緊蹙。

謝明翊微微揚了揚眉,忽地問他:“若此時稱帝,將軍以為如何?”

沈興良沈默片刻,道:“自崀山大勝,殿下聲望漸高,民心歸之若水,只是朝臣之中不乏見風使舵者,未必會信服殿下。”

沈興良知道謝明翊如今要以昭寧世子的身份位極九五,但朝臣迂腐者不在少數,譬如周淳便是食古不化的老頑固,屆時只怕又起波瀾,局勢難料。

魏謙卻道:“以長公主昔年威勢,朝臣追隨者不在少數,殿下圖謀大事未必艱難。民眾早已對皇帝怨聲載道,此次為煉制長生丸,皇帝竟然做出那等傷天害理之事,朝野已是沸反盈天,此時登基或許正是良機。”

其餘人等也紛紛開口諫言。

謝明翊卻已神游太虛。

他先前與衛濛暗示過求親之事,衛濛雖不敢當面發作,卻明裏暗裏反覆念叨,說等他稱帝之後再議,又說這事情嬋嬋自己拿主意,父兄皆不能為她做主。

一日是太子,謝明翊便只能是狗皇帝的兒子。

他當然不能用這樣的身份迎娶衛姝瑤。

謝明翊莫名地想象起衛姝瑤鳳冠霞帔,盈盈秋水望向他的情形,眸光不自覺變得柔和下來。

他唇邊也揚起點笑意。

偏廳眾人終於發覺他的異樣,悄悄打量著他,停止了議論。

謝明翊對上眾人的目光,不動聲色,淡淡笑了笑,“不入虎穴焉得虎子,天賜良機,時不我待。”

眾人立馬噤聲,各自對視了一眼,旋即附和應聲道:“殿下英明!”

議事完畢,謝明翊又留下梁錦,單獨問他:“周秦可有信來?”

上回,謝明翊命周秦調查昔年衛姝瑤選秀一事,如今也有了眉目,只是這人也不便抓,梁錦便如實相告。

“是徐貴妃。”他忐忑道。

謝明翊神色淡淡,恍若未聞般擺了擺手,讓他下去。

梁錦臨行前,謝明翊忽地又喊住了他,“去信周秦,讓他想辦法讓徐貴妃和徐瞻一同赴宴。”

梁錦一怔,但很快道:“遵命。”

及至眾人皆出去了,謝明翊才將手心揉成一團的密信,面無表情地展開,點上燭火燃盡了。

這夜,謝明翊未能及時脫身回房,在太守府與眾人一番酬宴之後,又和沈興良衛鳴等人一同去城外駐紮的大軍營地大設犒賞,與將士痛飲一番。

等他終於處理完一切事務回房,夜色已濃郁得宛如滴墨。

他喝了不少酒,雖無濃烈醉意,只是腳步略有虛浮,面色微醺。

他推門而入,腳步倏地停在門檻前,望著榻前出浴後安靜梳發的背影,心潮起伏。

衛姝瑤沐浴後來了這邊,本想尋他問問京城究竟發生了什麽,可一直等不到他回來,她索性在榻上慢騰騰打理長發。

她今夜穿了身絲柔櫻粉的衣袍,烏發悉數攏在一側,露出半截細膩白凈的脖頸。

暖融燭光投落下溫柔亮光,映照得那張昳麗面容少了些瀲灩,多了幾分清麗可人,纖纖細腰裊娜一握,令他莫名口幹舌燥。

謝明翊站了片刻,強壓下心中綺念,邁步走到衛姝瑤身後。

聽他回來,衛姝瑤唇邊剛揚起點笑意,就被他猛地吻住了。

他俯身下來,雙臂攬住她,埋頭又湊近她脖頸上,聞著她慣有的清甜香氣,舌尖輕輕啃咬她的脖子,

衛姝瑤又癢又羞,在他懷裏亂扭,謝明翊忽地急不可耐,一把將她打橫抱起,如先前那樣把她摁在了榻上。

衛姝瑤被他壓進枕間吻得思緒渙散,起先他吻她的唇,後來又移到臉頰、脖頸、鎖骨、往下更柔軟的地方……

衛姝瑤漸漸感覺嬌軟無力,伸手去碰他的腰間,指尖勾住系帶。

謝明翊忽地松開了她,兩手用力攥住她的手指,深深按進榻中。

他溫柔地去吻她嫣紅的眼角,而後擡起眼,望著她的目光壓抑著近乎癡狂的繾綣,卻啞著嗓子說:“現在還不成。”

他聲音有點渾濁。

衛姝瑤長睫顫動,慢慢睜開眼,臉頰滾燙。

她纖細十指也握緊了他的手,眸光噙著笑,嗓音軟軟地哼哼:“可我想每夜都和你在一起,想你擁我入眠,想與你十指相扣,想聽你喘著喚我的名……”

雖不是初次與他說情話,她還是羞得渾身都燥熱起來,面頰已經燒透了,口中卻固執又笨拙地說個不停。

謝明翊低眸看她染透紅暈的面龐,第一回得她如此黏膩回應,心中激蕩的情緒濃烈得幾乎快克制不住。

衛姝瑤又擡手微微用力,迫使他俯身下來,然後仰起頭去吻他盡是繾綣的眼眸,低聲誘著呢喃:“還要等多久,你不想聽我喚你夫君麽……”

謝明翊緩慢闔上眼簾,不得不承認,她真是最會折磨他的黏人精。

他胸中濁氣愈烈,卻還是強忍住沖動,湊上去輕輕含了含她的耳垂,聲音暗啞而清晰地吐字。

他說:“待歸京,十裏紅妝椒房之禮,灼灼其華時,迎娶佳人歸。可好?”

衛姝瑤含著笑望他,跌入他溫柔之中。她眼尾輕挑,勾出一抹嫵媚,柔聲回應他,“好呀。”

謝明翊再次俯身下去,將滿腔情意皆化作溫柔熱吻,攬著她沈沈睡去。

翌日,謝明翊破天荒睡過了頭。

他準備起身時,衛姝瑤尚未清醒,依偎在他懷裏哼哼唧唧,扯著他的衣擺不肯挪動。

“嬋嬋乖,你再睡會兒。”謝明翊替她掖了掖被角。

明日啟程回京,他需得先去安排。

衛姝瑤揉著眼,既不想他走,但也知道他有事要忙。他還得為了早日回京登基之事做準備。

她終於松了手,眼神迷離中看見謝明翊轉身離去,只是才走了幾步,又忽然折返回來,坐在床榻邊,俯身靠近了她。

他想了許久,還是決定把心中埋了一夜的話告知於她。

“京城出了點事,我需得先行趕回去,你的身子禁不住一路顛簸……你在天門關再等些時日,待京城一切消停,我再來接你。”

他笑了笑,伸手捏了捏她的面頰,在她額上落下一吻。

衛姝瑤還有些懵,迷迷糊糊的,沒聽清多少,下意識點點頭。

謝明翊望了她片刻,輕嘆了口氣,又揉了揉她的腦袋,這才終於離開。

這下是真的走了。

等衛姝瑤梳洗過後,推開窗戶,望著外面被風吹動搖曳的枝椏,日光透過斑駁樹影,灑在地面上,碎成一地金箔。

她忽然覺得四下安靜得過分。

不對啊,昨日府裏諸多將士,不應是這麽安靜。

衛姝瑤回想起謝明翊說的話,終於反應過來。她急忙推了門,匆匆沖出去,險些撞上梁錦。

“殿下人呢?”她急切問。

梁錦道:“殿下一早就領兵先行南下了,特意吩咐小人留在天門關守著姑娘。”

“朝中出了什麽大事?”她又問。

梁錦猶豫了片刻,三言兩語將事情說了。

原來,徐瞻回京後雖只得了個閑差,卻處處與陸淞作對,皇帝漸生貶斥陸淞,讓徐瞻重新出任宰輔的心思。

芫華與陸淞裏應外合,試圖借神仙托夢阻攔徐瞻,可惜功虧一簣,此事傳入徐瞻耳中後,徐瞻反咬一口,反倒耍計把芫華押進了詔獄。

眼下芫華性命堪憂,陸淞正苦苦籌謀如何營救。更迫切的是,若是皇帝貶斥陸淞覆用徐瞻,先前徐家勢力便會再死灰覆燃。

謝明翊需得立即回京穩定朝綱,否則先前投奔太子的朝臣必將有大禍。

他終於要肅清帝王血路上一切阻礙,踏向金鑾殿上的盡頭。

他是怕她同去受到牽連出事。

衛姝瑤眉心緊蹙,問清謝明翊離開的方向,什麽也顧不上帶,直接拽了匹最快的馬,飛馳而去。

千山蒼翠,林木蔥蘢。

久旱的天門關昨夜落了一場雨,高騎馬匹時,也能看清細密的水珠從葉尖墜落,融進泥裏跌碎不見。

謝明翊拽著韁繩,命眾人原地稍作休整。

他其實並不想與衛姝瑤分開,偏他需得馬不停蹄趕回去。

幸好他的嬋嬋明事理懂大局,當他說完後,她居然也沒抗議,當即應下了。

其實他埋了一點小小的私心。

他想,若是當真事敗,他的嬋嬋至少能好好活下去。

縱使這失敗的可能微乎其微,他也不敢冒險。

謝明翊嘆了口氣。左右還有十日,若是一切順利,他就能真正與她相守一生一世,再不分離。

細雨綿綿,謝明翊翻身上馬,仰起頭,迎著絲絲縷縷的涼意,再次踏上曲折山道。

這條山道他的母親曾行過無數次。

從他咿呀學語,到他蹣跚學步,再到與他陰陽兩隔。

而今,他終於能接下母親的擔子。他將作為昭寧世子,從這條路慢慢走向盡頭的巔峰。

他站在山道上,眺望遠山,出神了片刻。

直到有人來和他稟報,低聲說:“殿下,有人追上來了。”

謝明翊怔楞了一下,拽著韁繩,回眸看去。

便見天地之間,一人一馬疾馳逼近。

林間霧嵐中,她身著緋衣如盛綻丹華,青絲飛揚。

天地萬物皆失了顏色,獨餘她灼目萬分。

謝明翊呼吸霎時凝滯。

衛姝瑤一路狂奔,早已快沒了力氣,勉強拽著韁繩,擡眸望著前方的謝明翊。

她跑了這麽遠,氣喘籲籲,手腕雙腿都在發抖。她終於趕上了他,登時松了口氣。

衛姝瑤急急勒停了馬匹,顧不得地面泥濘,直接跳下馬來,朝謝明翊奔去。

她一手撫著胸口,按住狂跳的心口,一手拎著裙擺,在山道上喘息著跑過去。

謝明翊目光落在衛姝瑤身上,見她身上昨日尚未來得及換下的盛裝,染了泥濕了水,她梳妝精致的雲鬢早已淩亂,發間沾滿了細密雨珠,似銀霜染鬢。

他胸口窒息地一痛。

“沈奕,你再走試試!”

她還沒走近,聲音已經遠遠傳了過來,傳入所有將士耳中,如驚雷炸響。

她大聲高喊:“你再走一步,我就不要你了!”

山道泥路不好走,她的裙擺很快浸透了濕泥,墜得愈發沈重。她深陷泥濘,只要稍稍穩不住,就會跌進泥潭徹底跌進臟汙裏。

但衛姝瑤步伐卻很穩當,她忍著身上的疲乏,臉上的淚水和雨絲交織,堅定地一步一步朝前走。

謝明翊望著她臉上的淚水慢慢滑下來。

雨後林間微有涼意,她會不會染上涼氣?

他這般想著,腳步已經朝前越走越快,用力將撲向他懷裏的人兒緊緊摟住。

他擡手,去擦衛姝瑤臉上的淚,將外氅脫下來披在她肩上。

“嬋嬋,你怎麽來了?”他低聲問,極力遏制著心腔裏湧動的情緒。

衛姝瑤閉著眼,也緊緊回抱著他,然後使出全身力氣狠狠掐了他一下。

“你不能自作主張為我打算,我禁得起趕路的顛簸。”她睜了眼,昂首與謝明翊的漆眸對視,問道:“……你幹嘛丟下我?”

謝明翊越發將她抱得緊了,垂著眼,低沈的嗓音帶上了沙啞,噙著柔情哄她,“別哭,嬋嬋別哭。”

衛姝瑤深深凝望著他,掛著淚的眼睫輕顫,慢慢展露笑容,“哪怕碧落黃泉,你即便赴死也不許自己走。”

她哽咽道:“我不許你一個人。”

“嬋嬋,別哭。”謝明翊只是手足無措地給她擦眼淚,再將她抱得緊些,“別哭,我心疼得很。”

衛姝瑤悶在他懷裏,慢慢止住了眼淚,低語道:“你去哪裏都得帶著我,你得陪我,以後我們還要一起看好多風景,再不許拋下我……”

謝明翊將下巴擱在她的頭頂,沈沈嘆了口氣,“好,以後嬋嬋說了算。”

衛姝瑤胡亂把眼淚擦在他胸前,終於擡起頭來,朝他彎起眼睛,綻出笑容,“那我們走吧,一起回京。”

謝明翊擡腕,輕柔擦去她眼角的淚痕,問道:“一個人追上來的?”

“是呀。”衛姝瑤翻身先上了馬,點點頭,又拍拍腰間的匕首,眉眼彎起來,“其實梁錦跟在我後面,不過他實在太慢了。”

話音未落,謝明翊已經翻身上馬,雙臂圈住了她。他怎會不知梁錦策馬速度有多快,只怕她使盡了全力才甩下梁錦一段距離。

想到這裏,謝明翊終於意識到,他的嬋嬋不再是需要他保護的嬌花,她已經成為與他同行的朝霞明月。

他嘆了口氣,卻什麽也沒再說。

謝明翊策馬揚鞭,攬著衛姝瑤,沿著山道往前繼續走。

“我晨起根本沒睡醒,你借機說那樣重要的事,你定是故意的。”衛姝瑤小聲嘀咕,手指卻撫上了他的手背。

“哼,你就是故意的。”她小聲重覆了一遍。

謝明翊笑笑,低頭吻了吻她的額頭,沒再接話。

雨絲紛落,霧嵐卻開始漸漸散開,前行山路愈加清晰。

銀霜般的水珠覆上二人肩上,落在鬢發之間。

如雪覆下,白首相依。

自謝明翊北上離京已有數月,大軍雖然還未回京但捷報已至,京城百姓奔走相告歡喜雀躍之時,也在靜候一件事:太子登基。

不止民眾翹首以盼,不少朝臣也暗自籌謀,待太子此次回京,便聯合逼皇帝禪位,待太子龍袍加身禦極九五,則大魏盛世指日可待。

皇帝近來越發荒謬,前兩日竟捉了數十個未及笄的少女入宮,說要煉制長生藥丸。朝野怨聲載道,卻無人膽敢在此時觸及黴頭。

先前為此事發聲的朝臣已經接連落獄了,連宰輔陸淞也不例外,皇帝雖然還未下旨革職,卻把他也關進了詔獄,叫他在牢獄裏好生反省。

乾元殿內,屋內四角皆擺放著等人高的琉璃高盞,裏面盛滿了冰塊。

宮婢持扇小心翼翼扇風,皇帝倚靠在榻上,神色癡迷地望著眼前一個個垂眸行過的少女。

一群十二三歲的小姑娘,穿著清涼薄衫,瑟瑟發抖地在他眼前列隊繞圈。

“這個不行,那個眼睛倒有幾分相似。”他自言自語,拉著徐貴妃的手輕拍,“愛妃與你兄長當真有心了。”

他看了又看,瞧了又瞧,才戀戀不舍地將目光轉回徐貴妃臉上。

徐貴妃坐在榻邊,冷眼看著一切,在皇帝看向她的一瞬又立即換上了柔媚面孔。

皇帝打量著她,喃喃自語:“你知道朕最喜歡你什麽嗎?”

他因吃了丹藥越發神思恍惚,神色難得溫柔,伸手摸著徐貴妃的臉,扯起她的嘴角,越扯越用力,扯得徐貴妃疼得皺起了眉。

“對,就是這樣,朕愛看你笑,你笑起來有點像她……”他目光現出幾分癲狂,然後又低頭挽起自己的袖子,現出手肘上的舊傷。

“姚琴,你看,這是當年被你刺傷的。”他腦子愈發混亂,盯著手肘上剛結痂的傷口,嘆氣道:“每次它快好的時候,朕就再把它撕開。”

“多疼啊,你都不心疼朕。”他擡起眼來,望著徐貴妃的眼神越來越迷離,“朕也怕疼的,你怎麽從來都不哄哄朕?”

他臉上是徐貴妃從未見過的深情,可盯著她的眼神卻叫徐貴妃愈發毛骨悚然。

“朕還記得初次與你相逢,你穿了一件丁香色的衣裳,坐在船上赤足戲水,笑得真美……”皇帝說著說著,忽地又垂下頭去,“可惜你入宮後從來不對朕笑。”

“朕知道,你恨朕,可你姐姐不是朕害死的。”他慢慢放下袖子,臉色開始扭曲,“是她自己扛不住死了,朕只是想讓她昏睡幾日,想讓衛濛屈服。”

“是她沒用!”

皇帝忽然猛地站起來,奮力推開徐貴妃,用力掃落滿桌珍肴,搖頭晃腦大喊道:“是姚箏自己沒用!那麽點劑量的毒藥,她就死了!”

“都是她的錯!”皇帝神色越來越猙獰,抄起桌上茶碗酒壺,不顧一切地摔砸下去。

眾人嚇壞了,惶恐不安地齊齊跪倒一地。

殿內一片死寂,只有皇帝時而發癲時而怒吼的聲音,間或夾雜著摔砸聲。

皇帝摔累了,氣喘籲籲,頹喪跌坐在榻上,望著大殿裏跪伏的麗影,越發恍惚。

“當年先帝想下旨賜婚,她不肯嫁給朕,朕都沒和她計較,朕本來也不喜歡她。”他冷笑,絲毫沒發現手掌已經被碎瓷紮破,血淌下來,滴落在他明黃的衣袍上,“可是後來朕想娶你,她也不準!”

“她竟然還想讓衛濛去扶持朕的長姐。”皇帝突然哈哈大笑,“朕的長姐,一個女人怎麽做皇帝?”

“這皇位本就是朕的!是朕的!”

皇帝頓了頓,聲音驟然陰冷下去,“好啊,她不嫁給朕,也不許朕娶你,朕就娶她的女兒。”

徐貴妃跪在地上,脊背發涼,回想起那年讓皇帝親眼看見衛姝瑤的情形。

她本想讓姚琴後悔求饒,故意把衛姝瑤的名單擬定給了內宦,又安排皇帝與她相見。

那日春光明媚,皇帝望見十四歲的衛姝瑤坐在秋千上,嬌俏面容笑得燦爛。

他的目光再沒挪開。姚箏的女兒像她,也像姚琴。

徐貴妃永遠記得,衛姝瑤離開後宮時,皇帝跌跌撞撞追著前行,像個瘋子一般望著衛姝瑤消失的背影,久久未動。

她害怕了。她不想真的讓衛姝瑤入宮,可她已經無力回天。

最後,是姚皇後親自來了乾元殿……

徐貴妃不知道姚皇後怎麽解決了此事,只知道自此皇帝再也不見皇後,後宮她一人獨寵。

直到姚琴去世那日,皇帝終於邁進了她的寢殿。他進了大殿,不許任何人進去,也不許任何人收斂姚琴的屍首。

徐貴妃和一眾妃嬪都候在外面,烏泱泱跪了一地。

彼時天降雷雨,大雨傾瀉。

天地萬物間只餘轟隆雷聲,還有皇帝嗚咽低泣的聲音。

徐貴妃也開始恍惚,覺得自己當日或許是聽錯了。

那可是高高在上的真龍天子,她見慣了他戾氣頓生的樣子,從沒聽過他那樣哭泣。

徐貴妃咬緊了唇,聽著皇帝自言自語瘋瘋癲癲說了半晌。

她終於聽不下去,上前去勸道:“聖上,慶功宴要開席了,今日是太子殿下凱旋之日。諸位朝臣都等您過去。”

皇帝楞了半晌,渙散的眼神慢慢凝聚,皺著眉頭問:“太子回來了?”

徐貴妃想起兄長圖謀之事,柔聲說:“聽說人已經到京城了,馬上就要入宮來拜見您。”

皇帝這才不情願地從一地狼藉中站起來,搖搖擺擺地叫陳全給自己拿衣裳來。

一直候在門外的陳全這才入了殿內,垂眸領著皇帝往內殿走去。

眼看他要離開,陳全忽然小聲問道:“聖上,崔嬪娘娘忌日要到了,眼下太子得勝歸來,今年是否要做足些場面?”

腦子發暈的皇帝勉強才聽清了,面色驀地一沈,不耐煩地揮手:“提她幹什麽,晦氣!”

陳全躬身下去,應了一聲,低垂著眼,眸中閃過濃烈恨意。

華燈初上,宮城處處張燈結彩。

連日暴曬的皇城終於迎來了烏雲密布,垂落天際的厚雲沈沈壓在一片流光溢彩之上,像隨時要覆滅所有光明。

陰雲密布,風雨欲來

皇帝乘坐龍輦,前往設宴的太和殿。

太子大勝歸來,滿朝文武皆趕往宮中赴宴。此刻,太和殿已經座無虛席,除了在詔獄的幾位大臣,所有人都到了。

皇帝剛邁進大殿,眾人立即起身,俯身跪地高聲道賀。

皇帝穿過一張張案桌,走向盡頭的龍椅。

龍椅左下的徐瞻馬上站起來,躬身迎著他上前。

徐瞻知道皇帝近年越來越癡迷煉丹長生之術,此次回京特意給他獻上一張邪方,言明集齊十二個妙齡少女,以處/子之血入藥方能大成。

這等離譜荒謬之事,皇帝竟盛讚不已。

“諸位愛卿,朕前段時日得一妙方,如今丹丸大成,已煉制出第一爐,朕今日特意與諸位同享。”

皇帝坐在龍椅上,環視滿朝文武,嘴邊揚起了笑意。

不等所有人回過神來,他吩咐陳全把藥丸已經分發給每位朝臣。

所有人盯著小盒裏的藥丸,面面相覷,忐忑不安。這裏面摻雜了什麽,他們是知道的。

“諸位愛卿,吃啊。”皇帝率先一口吞了下去,端起酒樽,朗聲大笑,“難不成,你們怕朕下毒嗎?”

聞言,所有人都瑟瑟發抖,跪伏下來,連聲認錯。

皇帝冷笑,這群人天天吵嚷得他頭疼,既然見不慣他煉丹,那就一起吃。

不是說他喪盡天良毫無人性嗎,看這群衣冠楚楚的君子吞下人血藥丸,他心裏就升起莫大的痛快!

“怎的,諸位愛卿是要抗旨?”皇帝冷眼橫掃眾人,忽地音調一提,“徐瞻,給朕盯住了,誰不吃,就直接拖出去砍了。”

徐瞻連連應聲,招手讓護衛從角落裏站出來。

劍出刀鞘的聲音在大殿內驟然響起,所有朝臣都嚇白了臉,抖著手,與內心良知反覆掙紮。

終於有人忍不住,顫顫巍巍跪在地上,大聲高呼道:“聖上,今日乃是為太子殿下凱旋設宴,總要等殿下來了,再行樂事啊!”

殿內一片沈默。

皇帝斂起臉上的笑意,慢慢擡眼,他手裏的酒樽砰地一聲放在桌上,怒問道:“太子怎的還沒到?”

徐瞻老臉也板了下去,思忖著今日籌謀之事。他要當眾揭穿這假太子的虛偽,萬事俱備只欠東風,可唱戲的主角人呢?

就在這時,太和殿沈重的朱漆大門“吱呀”一聲開了。

謝明翊一身玄衣,負手立在門檻前,擡起冰涼的漆眸,冷冷望了過來。

一道閃電劈過,雷聲轟隆炸響。

雨水如飛瀑傾瀉落下,在他身後激烈濺開,打濕了他的衣擺。

謝明翊目光越過眾人,仰望太和殿的匾額,想起曾幾何時,年幼的他無數次越過這道門檻。

這道檻,母親抱他行過,父親牽他跨過,先帝哄他走過,後來是他回宮獨自一人邁過去……從繈褓之中,到塵煙彌散,再到坦蕩而來的今日。

二十年。

眼前光芒過盛,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,但他最終只是睜著眼,面無表情地再一次跨過門檻,朝殿內走去。

殿內眾人竊竊私語,聒噪而嘈雜,匯聚成溪淌入謝明翊的耳中,令他覺得有些煩悶。

謝明翊擡起黢黑眼眸,濃密眼睫之下,浮起戾氣。

他聲音卻是輕輕的,“我回來了。”

殿內瞬間鴉雀無聲。

眾人疑惑地看著太子既不跪地行禮,也不用敬語,直楞楞盯著皇帝,眸中肅殺毫不遮掩。

殿外冷風夾雜雨水撲襲進來,滲入地磚裏。

“殿下,您勸勸聖上,您勸勸吶……”周淳忽地從案桌後沖出來,扯住了謝明翊的衣袍。

謝明翊靜默不語,目光挪向皇帝身側的徐瞻。

“逆子,怎的不行禮!”皇帝剛大喝了一聲,徐瞻突然上前一步,也跪倒在地。

他大喝一聲,道:“聖上,臣有要事稟報!此子非是您的親生骨肉,五皇子早已去世,您一直備受蒙蔽啊!”

“什麽?”

這句話宛若一滴水濺如滾油之中,激蕩得劈啪作響。所有朝臣都面色大駭,凝眸看向謝明翊。

“逆賊,你大逆不道犯欺君之罪,如今還敢佩劍入殿,意欲何為!”徐瞻見皇帝一時呆楞住了,扭過頭來,大喝道:“還不快來人,將此子速速拿下!”

不等護衛上前,殿內已經吵嚷起了鼎沸人聲。

“這怎麽可能?他不是五皇子,那他是誰?”

“定然是徐瞻胡言亂語!”

“可你看太子竟然毫無反駁……”

殿內喧鬧不已,護衛一步步上前,謝明翊巋然不動。

“對,我不是五皇子。”

他輕聲開口,一切聲音倏地死寂了。

徐瞻整個人徹底發懵了,好像磨刀霍霍正欲殺向敵方,可敵軍卻忽地自己繳械投降了。

眾人眼神流連在謝明翊身上,或驚恐或不安或疑惑……什麽樣的都有。

他們等著他坦白身份,猶豫是該勸慰皇帝從輕發落,還是該處以株連九族的大罪——

“我乃昭寧世子,謝啟晟。”

滿堂色變。

萬籟俱寂,連細微的呼吸聲都幾乎消失了。

昭寧世子,塵封十四年的名字再度響起在金碧輝煌的大殿內。

恍若隔世。

謝一:怎麽還不能娶老婆,要生氣了,要嘎掉所有人的生氣

我錯了,謝狗下一章大婚

因為結局字數太多,拆成2章了,下一章終章,登基結婚都安排上,就完美結局啦

終章可能發出來比較晚,寶們可以明天起來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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